四十年代湖州城镇市民茶事活动

湖州地处太湖南岸，原辖吴兴、长兴、安吉、孝丰、德清、武康六县，是吴越最早种茶饮茶的地区之一。历代出产名茶，南朝有温山御荈，唐代有顾渚紫笋，明代后期罗茶再度闻名。湖州作为茶圣陆羽的第二故乡，民间茶事活动范围很广，极重茶礼。婚丧嫁娶、四时八节、商业买卖、亲朋会聚，无处没有茶。茶深入到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，成为人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要素。茶在联络感情，增进友谊，协调人际关系方面发挥了巨大的社会功能。

茶是这个地区民间极普遍的饮料，家家户户有茶。茶不仅使人醒脑提神，解渴除烦，满足生理上享受。茶还被用来表示礼仪，表示廉和俭的美德，也表示友善与尊敬他人的诚意，为人际交往许多场合宣染气氛，改善人们的精神生活。茶的这种升华使它进入了精神领域，形成了一种颇具地方特色的茶文化。（张葆明）茶馆太湖南岸物产丰富，商业发达，有大小集镇约六十个。每个集镇有相当数量的茶馆。据调查，抗战前是茶馆最兴旺时期。大约万人以上居民的集镇有三十至四十家。其他中小集镇有五家十家不等。这些茶馆里每天聚集着大批茶客。茶馆的称谓不少，有叫茶庄、茶园、茶楼等，所取店号也极雅致，如群贤阁、明泉楼、金谷园、天韵楼、一洞天、同春苑等等。抗战前集镇上居民生活比较安适。清晨上茶楼，傍晚上澡堂。这种生活被称为“早晨皮包水，晚上水包皮”。所谓“皮包水”即是腹中装满了茶水。所谓“水包皮”即是身体泡在浴他中。县城与大集镇上的茶馆是分档次的。高档次设备好，有雅座。商界巨头、军警宪司、帮会头子等头面人物都在那里出入。中档次是中小业主盘恒消闲的地方。次等才是挑夫走卒驻足的所在。高档次茶馆也接纳寻常百姓，但座位不同，雅座与楼面上是有身份的茶客，底层方为普通人享用。社会上明显的阶层关系，在茶馆里可清楚地分辨出来。所谓社会大天地，茶馆小天地。茶馆是社会的一个缩影。转载本文请注明来自沁人茶香。

旧社会一家一户构成一个生产经营单位。这些小生产者都是孤陋寡闻者。特别抗战前报纸很少，传播工具极不发达。茶馆是个社交场所，三教九流、五湖四海各方营生都在。上至国家大事，社会形势，小至市价行情，奇事趣闻都在这里传播。当地人认为不上茶馆的男子是不上场面之人。事实亦确如此，经常出入茶馆的人获得信息量多。比较聪明能干，办事能审时度势，遇事能机变，所交朋友亦多，碰上难事有人相助，做生意比较灵活，事业也兴旺。

茶馆中商人会聚，各项商务活动也很频繁。如买进卖出，拆借资金，不动产转让，劳力雇佣等等内容很多。他们一边饮茶，一边谈生意。虽言商贸称商战，但茶能润滑他们之间关系。买卖不成情谊在，彼此心平气和，不伤脾胃。

茶馆有一些规矩，如二人进店可同饮一壶茶。三人却要泡两壶，茶客离店将壶盖翻身盖上，说明这壶茶请保留，茶客还要进店饮第二次。堂倌给茶客添茶，茶客为了表示礼貌，用右手食指和中指相并在桌上点二下，意思是磕头谢谢。年初一早茶叫橄榄茶。老茶客要多给小费，叫“开利市”。雅座里有身份茶客则要上长生果、瓜子、寸金糖、桔子等四只盒子。先上一杯甜茶，后上有二枝青橄榄的绿茶。橄榄茶汤色碧绿而清香，舌根间回味甜津津。茶客在呷过橄榄茶后，要用红纸包上一块银元赏给堂倌，慰劳他一年来侍奉辛苦。老虎灶。陆羽在《茶经》中专门叙述了茶炉的构造和功用，使后世了解唐代茶事规模有了凭据。老虎灶与茶馆这一形式密切相联。茶馆没有老虎灶犹如汽车没有发动机。四乡农民进镇，茶馆突然间增加二、三万人饮茶，开水供应是个大问题，有了老虎灶便能应付自如。

叫老虎灶是因它的形体像只老虎。烟囱高出屋面像根老虎尾巴高高翘起。中间有二只一高一平直径为4尺8寸（市尺）的大铁锅，构成它的腹部。前面有一对汤缸像两只眼睛，中间有一个口径仅20公分的投燃料孔，像是鼻孔。下边有出口处。老虎灶供水量大小的调节，全在投燃料孔上的盖子，如盖子大部分盖着只留五分之一通风。那么，冷水装满大高锅里，大高锅的水在20度左右。平锅水在60度上下，平锅水翻人汤缸，汤缸水立即开。它的工作顺序是冷水加入大高锅，大高锅水温提高后翻入平锅，平锅水温提高后翻入汤缸，汤缸的开水取出冲茶。热能利用很充分。如要加大供量，则盖子全开，大量投入稻壳，火势很猛，迅速向平锅高锅的火弄里冲，很快平锅水开了，大高锅水提高到60度左右。老虎灶的烟囱上画着一个水火的图案，表示水火相济。与陆羽“坎上巽下离于中”意思是一样的，不过已被简化成了符号。航船时茶湖州西南部是丘陵地区，东北是一片水乡港渠交错，船多桥多，乡民到集镇的主要交通工具是航船。航船方头宽舱，后梢有棚，有左右大小两檐。船头上可拴着堆米，舱中可坐20到30人。每天清早航船班主在村头吹响海螺，村民们携带出售的农产品来乘船。村民乘船不付船钱，但有摇船的义务。从村到镇有多少路程，调几次班是有定数的，青壮年乘客自觉上橹，无须使派。村民卖米、卖羊、卖土丝、绵绸等，航船班主向收购这些产品的商号收力钱，抗战前每石米（150市斤）约六块银元，班主可拿到3至5角力钱。航船每天九时左右进镇，镇上变得十分拥挤。市河里塞满了船，街上行人如潮，摩肩接踵，农民习惯手中提只竹篮，竹篮常被轧扁，许多人头上顶着竹篮子走路。商店部挤满了人。茶馆里顿时人声鼎沸，烟气弥漫，座无虚位。南浔镇抗战前有居民一万二千人，各类商店758家（不包括摊贩）。每天进镇航船约500艘，约有1万5千农民上街，进茶馆吃茶约七八千人。湖州地区如南浔样大城镇有六处，其他中小集镇50处，每天进茶馆吃茶人数约计有15至16万人。这是多么壮观的场面，可见湖州当年茶事之兴盛。航船下午一时左右离埠，农民除出售产品选购所需商品外，大多时间在茶馆。当地俗语叫“孵茶馆”。他们会见老朋友，结交新朋友。交流种植饲养等生产经验。评论商家经营信誉。打听市场信息，特别是地区间物产盈亏，价格差异的消息，他们可从中贩运牟利。所以茶馆既是他们休息的地方，也是获得信息的地方。吃讲茶人际间有不少麻烦事，如遗产继承，债务纠纷，婚姻失和，权益侵占，人格伤辱等等。常常为这些事发生争吵，又都怕打官司。为了息事宁人，又为了讨个公道，双方约定在茶馆吃讲茶。双方当事人、亲友、调解人都到场，通过充分说理，调解人不断劝导，理亏者赔礼道歉，财物损害者赔偿。有进有退，各归和好。吃讲茶是在公开场合调解事情，当地习俗允许别人旁听，并且允许旁观者讲话。如遇有一方自恃势大，态度横蛮，威胁要挟，条件苛刻，则自会有人主持公道，你一言、我一语地谴责。如仍无效，还会有一些人起哄，弄得十分难堪，逼使其收敛。由于舆论的压力，大多数调解能得到圆满解决。但也有个别，比如双方积怨很深，调解中又用恶语攻讦，以致动手动脚，弄得桌椅翻身，杯壶乱掷。发生这类事，警察便插手干预，其结果往往两败俱伤。

茶与酒不同，酒性热烈，使人兴奋激动，喝多了扰乱思想，容易言语失度，仪态失检。而茶性平和，使人冷静理智，头脑清醒，能自我节制，所以碰上麻烦事调解，茶馆比酒楼合适。而且茶馆是公共场所，有公众才会有公理。凡态度诚恳、善于退让、甘愿吃一点亏的一方常常会赢得同情，博得好评。蛮不讲理者往往受到舆论责难。

吃讲茶也有规矩，即理亏一方付茶钱。如实泡30壶，可能要付50至100壶的茶钱。有些传闻已广，群众关心的事，围观的人数很多。里三层，外三层，非常热闹。其他茶客已不能再上茶馆，等于全店包用。

茶担湖州地区有一种专门为红白喜事服务的商店叫灯彩店，然当地群众从不用这店名称呼，都叫它“茶担”。其原因有两个：一是这种商店由历史上沿街挑担卖茶演变发展起来。二是虽然它有多种服务项目，如出租礼服、花轿，帮助张灯结彩；或向丧事人家出租孝服，棺材套，布置灵堂等等，但它的主要职能是负责来宾的茶事招待。茶担有一把大铜壶，高1米，腹径80公分，中间有口竖井烧炭，四围腹壁装水，冷水加进，嘴里流出开水，能供应一二百人茶水。来宾进门先贺喜，送上份子（礼金）。吊丧的进门先送礼金，再跪拜，然后入坐待茶。遇有贵客或长辈上门，“茶担”改用细瓷茶具，冲泡好后，递给主人，再由主人亲手奉上。不这样会视为礼不周到或失礼。“茶担”师傅擦桌抹椅，递水冲茶，极其殷勤。一般办事人家主人十分忙碌，无法奉陪宾客，有了“茶担”奉茶不见得冷待。亲友们每人一杯茶，边饮边交谈，颇有点喜气洋洋。即便丧事人家，也相互慰劝，可消除许多悲哀气氛。

在礼这一带城镇上有一种民间戒烟酒会社，叫“礼堂”。加入的人称“在礼”。社交场所有人向你递烟敬酒，你有礼貌地站起来说一声“在礼”，再不会有人勉强你。礼堂供奉纯阳祖师。其戒义有广有狭。广义戒酒、色、财、气。狭义戒绝烟酒。每年七八月间要举行聚会，会员送上一份礼金，行礼如仪后，“茶担”奉茶，然后会宴。桌上没有酒，老在礼者都用茶代酒，新加入者供应一种用醋和红糖冲泡成色泽颇如黄酒一样的饮料。在礼的人戒绝烟酒后以茶为伴，都成了茶客。当地人称在礼的人为走正路的人。这些人除不吃烟酒外，不赌博，不淫邪，被看成一种有廉和俭美德的人。

施茶商店或住宅前放上一只茶几，几上放着一口可盛10公斤的茶水的缸。缸上有搁板，板上有两只茶碗，供过路行人随意取饮，这叫“施茶”。施茶的茶叶很粗，茶中放姜片、苏梗、薄荷之类，吃起来有股似药如茶的味道，是一种防暑解热的凉茶。热渴之人见有凉茶犹如久旱逢甘露，十分感激。大凡施茶人家同时施药，如害沙腹痛急难之事，可向他们索取仁丹、十滴水、万金油、八卦丹之类，无须偿值。

听评弹饮茶集镇上生意人上午工作极忙，下午回乡航船离去又恢复平静，紧张之余要轻松一下，许多人进书场听评弹。评弹大多设在茶馆里。有评话和弹唱两种，评话大多武行戏，如“三国”、“水浒”、“征东”、“平西”之类。弹唱都文戏如“珍珠塔”、“秦香莲”、“西厢记”等等。边饮茶边听评弹是一种高雅的文化享受。弦声叮当，歌喉婉转，插科打浑，喜笑怒骂。茶使人舒缓肌骨，恢复疲劳，也使人不知不觉地被引入艺术意境受到剧情的感染。

陆卢经品这里的茶叶店里有块“陆庐经品”的金字招牌。茶叶商人奉陆羽为茶圣，卢仝为亚圣。每年清明节，点上香烛、泡上一碗茶祭拜。清明后新茶陆续上市。店中里柜上档有一排圆颈方腹的锡瓶，锡瓶上贴着“西湖龙井”、“黄山毛峰”、“本山雀舌”、“祁门红袍”、“武夷乌龙”等字条，茶叶店里明窗净几，清香扑鼻，颇有点古雅。茶叶商人都是徽州人，他们善鉴别，懂保藏。熟悉出茶的庄口，以及每个庄口出产茶的特点。他们把通货茶叶经过筛选拣加工分成不同档次，又把色泽佳和色泽虽不佳而香味好的茶配置起来出售。顾客吃到香清味醇汤色碧绿的茶都很满意。茶叶是一种难保管的商品，集镇上人由于不善保藏，常零售茶叶。零售茶还有个好处，可以经常调换口味。如有些人夏天喝绿茶，冬天喝红茶。有时脾胃消化不畅，买点芬芳化浊的花茶饮用。现在茶叶在食品商店里与烟酒同柜，卖茶的营业员不懂茶，出售都是袋装，盒装。假冒的失封的比比皆是，这是一个值得引起注意的问题。

茶房城镇上民间会社相当多。同乡会有金陵会馆，准扬会馆，宁绍会馆等。同业会馆有米业、丝绸业、钱业、药业、百货业等等。每个会社都有执事、账房，除此之外，必不可少的有一名茶房。大商行里，大户人家都有茶房，有的有好几个。茶房顾名思义专管会里店里的茶事。同时兼管杂务如送信、送礼，有时跟随主人出外，临时差遣等等。从茶房成为一项社会职业看，当年湖州地区城镇的茶事活动显得极为重要。